媛小娘子

戬粉十四年。

路遥归梦(十一)


  “岐山出口被妖兽堵死了,路过时刮了几道口子。”

  

  这点小伤,杨戬浑不在意。


  杨婵卷起他的衣袖,果见几道凝着血的抓痕,不由得秀眉紧蹙,“凶兽的爪牙大多有毒,怎么不先处理了再议事?都是自家兄弟又不必见外,二哥着的是什么急?”


  “挂心战局,便顾不上了。”


  杨婵拉着杨戬在椅上坐了,取来仙药、木盆等物,半跪在他身侧细细擦净伤口,敷药裹好。“刚才你们在说什么,沉香好像……”


  “有人以贻误军机为由参了我一本,玉帝便摘了我的副帅之衔,命我辅助李靖做军师,点了梅山兄弟照常坚守军职,又想重用沉香。沉香心中替我不平,抱怨几句气话,三妹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
  涉及军事,杨婵不便多言,又问:“伤了别处没有?”


  “没有了。”杨戬弯腰将杨婵扶起,“三尖两刃戟与我之间的通识断裂,多半被黑莲宗的人收缴了去,可恨我们连岐山那道屏障都难以冲破,遑论到灵鹫山寻人。”

  

  便是天大的事,杨戬也习惯收敛在心中不与他人说起,这番有意提起三尖两刃戟,便是刻意想与妹妹找些话说。

  

  经过华山压妹的二十载,兄妹之间,仿佛再回不到年幼的亲近了。

  

  但是关于被敖寸心救下一事,他却本能地不愿触碰,一碰即痛。


  杨婵知道三尖两刃戟与杨戬相伴多年,对杨戬而言并非只是一杆兵器,宽慰道:“二哥别太担心,他们若真破了二哥设下的封印,就不会是为了取他性命,倒可能借他要挟于你。”


  杨戬等杨婵收拾好了药品,起身回卧房,取封神之战时常佩的锟铻剑,杨婵左右无事,便陪他同去,也好说说话。


  杨府里陈设简素雅致,有些是杨天佑和瑶姬亲自设下的,有些是杨戬成亲后添置的,浸润仙气久了,个别器物已些许通灵,在烛灯下晕着柔和的光辉。


  二人聊着,杨戬已将卧房烛台点了,从架上取下锟铻剑来,拔剑出鞘,剑身通体赤红,光滑无痕。


  《列子·汤问》记载,周穆王大征西戎,西戎献锟铻之剑,其剑长一尺有八,纯铁百炼,用之切玉如切泥焉。


  几百年未曾碰过,它倒是一点未变。


  杨戬微松开手,剑柄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,“归”。


  杨婵瞧得稀奇,笑道:“我才知道这里原来刻了字,谁刻的?未免太丑了些,该不会是哮天犬吧?”


  “二爷,原来您在这儿。”是康老大赶了过来,又向杨婵打了招呼,“二爷,哪吒三太子来了。”


  “我这就过去。”杨戬收剑入鞘,挂在腰间,又嘱杨婵早点回房休息,便往外堂去了。


  在外人看来,完全是兄友妹恭的美好景象。


  杨婵望着他的背影,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。


  有时候,看上去分明一切如常,但当事人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层微妙,心的距离已不似从前了。


  二哥,任司法天神的这些年,你的确变了,变得寡言难测,谋算深藏。可你千算万算,也算不准人心的。天条出世之前,你曾说,我对你的恨,就是沉香前进的动力,但你怎就想不到,今生今世,我杨婵岂会恨你……


  二哥,告诉我,我该怎么做,才能让我们兄妹和好如初?


  杨府外堂,一个貌约十三四岁的灵秀少年立在门口,肤如莲子之白,唇若莲花之丹,一身战甲缀着莲藕之纹,肩上套乾坤圈,右手持火尖枪,腰间缠混天绫,正是哪吒三太子。


  “哪吒兄弟,听说你受伤了,可好了吗?”杨戬迎上来,请他到屋里坐。


  “身上的伤是好了,心病好不了!哼,那群畜生,下次再让我遇见它们,我抽它们的筋扒它们的皮!杨二哥,我就不坐了,来捎句话,请你到我父王帐中议事。兄弟还得去见个熟人,先走了,替我问三姐好啊!”说着,哪吒踩上风火轮,不见了踪影。


  *


  在灌江口小住的日子里,杨婵每晚亲自检查大门。她知道自己其实多此一举,凡间的小偷小盗进不来这扇门,修道的妖魔鬼怪根本不走这扇门。

  

  小时候,父亲杨天佑每晚都这样做,因为这里是家。


  这次,杨婵还真不觉得多此一举了。


  门外立着一个人,欲走还休地张望,见她走过来,笑道:“我瞧这里写着‘杨府’,原来真是你们一家的宅邸啊,请问刘沉香……”


  “嫂嫂?”饶是杨婵素来淡静,也不由惊得后退了半步。


  敖寸心记得第一次见面时,杨戬把眼前这位清冷美人唤作“三妹”,那么,清冷美人口中的嫂嫂……


  敖寸心的脸登时扭曲了,下意识地将曾经“见色起意”的手往衣袖里缩了缩。


  死杨戬,跟你妹子胡扯什么了?


  杨婵自知失言,忙道:“原来是你,我记得的。”犹豫着要不要将敖寸心请进府来。

  

  无论敖寸心记不记得过去,在杨婵心中,嫂嫂永远是嫂嫂,这里永远都是她的家,没有不让人进家门的道理。但是,她又毕竟不是嫂嫂了,而且本应终身幽禁于西海,这番若是让梅山兄弟看见,免不了又是一通解释不清的麻烦。


  敖寸心先开口道:“天太晚了,我就不进去叨扰啦,不知沉香小友睡了没有?劳烦妹子转告一声,就说敖凌找他有事。”


  “敖凌……姑娘芳名敖凌么?”


  “娘,谁呀?”沉香听见这边有说话声,已走近前来,待看清来人,不由惊喜:“原来是敖姨母!快请进,快请……呜呜呜......”


  杨婵一面堵了沉香的嘴,一面赔笑道:“敖姑娘,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跟沉香说,先将他借走一会儿,姑娘稍待。”


  杨婵将沉香拖到门后,低声问:“你们俩怎么会认识,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?”


  沉香被母亲的剧烈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,“知道啊,龙,母龙,西海的。难道你们有交情,这么巧?”


  反正沉香早晚要知道,杨婵觉得还是现在就告诉他比较好,日后大家都方便。


  “沉香,她......”杨婵将声音压得更低,“她就是西海三公主,你的舅母,准确地说是前舅母。”


  “啊?!”沉香忍不住一嗓子嚎出来。


  杨婵忙探身露脸向门外等候的敖寸心解释:“哈……真不好意思,孩子这么大了还咋咋呼呼的。”


  沉香拉回杨婵皱眉道:“不会吧?上回我们聊天的时候,她压根不认识什么西海三公主啊!”


  “来不及多解释了,总之她前事尽忘,你便仍当不知道,有事多照应着些就是了。好了,快去吧。”


  信息量太大,沉香来不及消化就已被推到敖寸心面前。


  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的舅母会是什么模样,但当他就站在敖寸心面前,他忽然后知后觉地知道了心目中舅母的样子。


  眼前的女子,瘦长脸颊,眉清目秀,发间的珊瑚钗在月光下晕染着柔光,水红色长裙在晚风的轻拂下微微波动,还有那条扎在腰间的素白旧纱……像是山坡上自在生发的优雅春红,也像是海风里恣意呼吸的灵动水浪,不那么端庄造作,也不那么娇弱羞怯,满足了他对舅母的所有想象。


  “傻小子,在发什么愣?”敖寸心瞧着他失神的样子,呆呆的很可爱,“我的面具呢,该物归原主了吧?若丢了,要赔的哦。”


  面具?

  

  沉香这才回过神来,自知失礼,讪讪地挠了挠头,心头的幸福喜悦潮水般涌了上来,咧嘴嘿嘿笑道:“没丢没丢,好生收着呢。敖姨母,我想跟你商量个事。”


  “嗯哼?”

  

  敖寸心已经不同沉香计较辈分了,大大方方认下了这声“姨母”。这小子是广力菩萨的师侄,自然要矮自己一辈。


  沉香涨红了脸,嗫嚅:“敖姨母,你觉得……你觉得……我把我舅舅介绍给你认识好不好呀?”


  敖寸心:“……”

  

  怎么,这一家人,是急着给杨戬这千年老光棍找媳妇吗……

  

  *


  从大营甫一回府,杨戬便从杨婵处听说了两条消息。


  其一,敖寸心深夜来过府上,带沉香去花满楼会朋友。


  其二,杨婵担心敖寸心衣着不便,于是将杨戬的衣裳借与她穿。


  要知道,花满楼是西部关外最大的汉人青楼,坐落于一座不起眼的鄯城,却声名远播,连不食人间烟火的杨家兄妹都略有耳闻。


  敖寸心……刘沉香……花满楼……穿着他杨戬的行头……还是杨婵主动提供的……


  杨戬回来的一路都在静心琢磨行军路线,此时突然觉得自己脸上抽筋: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!


  “你就由着他们去了?”他盯着杨婵,一脸你气死我算了的神情,“回头我定要告诉刘彦昌。”

  

  慈母多败儿,慈姑多败嫂!


  杨戬恨恨,转身就要往外走,脚步一顿,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——鄯城。


  湟水谷地上的鄯城,于大宋开国后不久被吐蕃残部血洗,后来局势缓和,流民定居于此,才又渐渐兴旺起来。


  当年王母亲择的投胎之地本在姑苏,谁知新儿一落地,便有一对雌雄穷奇兽把姑苏那对年轻夫妻活活吞了,将转世婴孩掠到地处边境的鄯城抚养,只待其长大之后取其太灵真元。养到第七年上,穷奇夫妻的亲儿外出时暴露了真身,致使一家行踪被天廷察觉,天廷遂派杨戬击杀凶兽。


  “她说没说见的是什么朋友?”


  杨婵摇头,“有什么不妥吗?”


  兄妹二人正说着,康老大抱着一摞围剿岐山的方案进来,差点与大步往外走的杨戬撞在一起,未及开口,便被一句“你该报给李靖”给打发了。


  被敖寸心寄存在杨府的银合马见杨戬出门,长嘶一声,马蹄蹬地。

  

  片刻后,黑衫与白马在层云中划下出一道水墨弧线,仿若流星降世。

  

  杨戬策马云行,满面恼火——敖寸心带刘沉香去边城逛青楼,真有她的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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